圣德六年 蚩尤旗出于北 岁星在东。

兵祸起 将军死 地有大火 紫微将移。

…………

平阳城外 进城的队伍正在缓缓挪动。

一辆驴车赶过来 停在了队尾的地方。

发现驴车行进速度变缓 后面简陋的车厢当中 伸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少年脑袋 这少年大约十四五岁 一看便是仆人打扮。

看到已经到城门口了 他赶紧高兴的钻回去 对车中另一人说道:“郎主 咱们到了 到平阳了!”

如今贵人出行多用马车、牛车 普通富商和庶族出行才会坐驴车 驴车没有完整的车厢 有时候连头顶的盖都没有 于是 周围的人们都好奇的往里看。

这一看 他们就呆滞在原地 走不动道了。

只见车厢里面 有一容色堪称姝丽 眉眼精致如同谪仙的公子倚靠在车板旁 他面庞苍白、气息浅淡 像是正在生病。

能走着入城的 基本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平民 他们也想不出多华丽的词藻来 只能在心中发出最真诚、最原始的赞美。

真好看啊!

……

这时 闭眼假寐的公子睁眼了 他鸦色的羽睫微微掀起 露出一双清澈恬雅的眸子来。

略显冷淡 但 可以原谅 毕竟真的很好看。

……

他刚露出想要挪动身子的意思 他身边的仆从就立刻伸手 把他扶了起来 结果还是没能避免 只挪了一下 他就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病气入体 听得人无比心揪。

这是个稍稍发热 就能要了一条命的年代 周围的人已经从惊艳变成了心痛。

看清不远处苍老的城门之上 真的挂着平阳郡三个字的牌匾 萧融稍稍松了口气。

这一路他都不敢停歇 拖着这破风箱一样的身体拼命赶路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终于是到了。

心情有点激动 毕竟这一路他走的太不容易了 还没进城 他就心急了。

他四下看了看 找了一位看起来最好说话的老大娘 然后一手扶着车厢 一边问她:“老人家 不知镇北王是住在平阳城外 还是平阳城内?”

萧融觉得随便找个人问就行 镇北王多大的名声 他去哪几乎人人都知道 要是镇北王跟大军在一起 他也就不用跟着排队进城了。

而老大娘也不让他失望 她确实知道镇北王在哪。

没想到这个仙人一般的人物竟然会跟自己说话 老大娘还有点受宠若惊:“镇、镇北王?他几日前就带着镇北军走了啊 说是去打乌孙了呢。”

老大娘没说谎 她很热情的回答萧融的问题 然而萧融得到这个答案以后 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住了。

“……走了?”

“又走了?”

“我从新安追到淮阴 再从淮阴追到梁州 又从梁州追到这个该死的平阳 你告诉我什么 他、又、走、了?!”

“到底是老天玩我还是他在玩我?!我这一路赶过来 足足三千里地!好好好 行行行 又走了是吧 你说 他走哪去了 他又去哪里了 东南西北中发白 到底是哪里 你说啊!”

老大娘:“…………”

她和一众百姓全都惊恐的后退一步 因为萧融已经面容狰狞的从车里站了起来 两手抓着车厢 上半身往外伸 毫不夸张的说 他这样子像是要吃人 而且不止吃一个 可能要吃两三个。

……

然而还不等老大娘说出半个字来 萧融突然面色一僵 熟悉的虚弱感瞬间席卷他的身体 下一秒 他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他的仆从见状 连忙大叫:“郎主!”

他把萧融扶起来 还听到昏迷的萧融 异常艰难的留了一句遗言。

“屈云灭 狗贼 我……我必杀你!”

仆从:“……”

同一时间 离平阳城二百里的安定城外 镇北军在这里安营扎寨。

老大娘道听途说的信息还是有误 镇北王带着大军出行 并非是要打乌孙 乌孙已经偃旗息鼓了 是匈奴人卷土重来 想要找回场子 可就几千人 根本不成气候 这种小事本来不需要镇北王亲自到场 是他不乐意留在平阳城听那些老调重弹 所以出来打个仗 顺便放放风。

谁知都跑出来了 还不消停。

如今天下大势情况复杂 总的来说是一分为二 以淮水为线 南方由所谓正统的雍朝统治 称为南雍 北方过去十年被胡人占领、又被军阀割据 直到今年才被势如破竹的镇北军正式统一起来 屈云灭身为镇北王 没有称帝 也没有自己的年号 但他就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势力 和蛮夷的势力 不过都不重要 如今人人都知道的只有两人 一个是才八岁的南雍小皇帝 另一个就是年少成名的屈云灭。

乱世出英雄 英雄想扬名 要么自立为王 要么找一个欣赏自己的伯乐。

因此 找到镇北军、表明要投靠镇北王的人 每天都有。

今日这个更是有些名气 据说曾经做过晋宁太守 母亲是武陵荆氏的世家女 他本人从未做过幕僚 但他认为镇北王是天下第一英雄 所以特来相投。

屈云灭让人把他请进来 虽说不太热情 但也不冷淡 让人给他上了茶 还让他坐下 给足了面子 他在那侃侃而谈的时候 屈云灭也耐心的听着。

本来刚进来的时候 这人是有些紧张的 因为屈云灭身高八尺 放在以后就是身高一米九五 面貌极俊美 却因见血太多 遮不住身上的杀伐之气 更何况他也没想遮 坐姿大马金刀 修长的腿不客气的分开 看似轻松无意 其实暗含攻击性的用脚尖对着客人。

仿佛下一瞬就会暴起伤人一般。

先入为主的有了这个印象 再见到屈云灭毫无错处的待客之道 这人就放心了 他觉得 屈云灭应该挺好说话的。

然后他就开始说自己打好的腹稿 腹稿说完了 他又在屈云灭的微笑致意下 得到了鼓励的暗示 继续诉说自己对如今形势的看法 并在看到屈云灭嘴角的微笑扩大 似乎非常认同他的说法以后 一高兴 就把自己认为的解决方法也说出来了。

说到口干舌燥 终于 他说完了 屈云灭抬起双臂 抚掌一笑:“先生好见解。”

对面的人总算是发现自己有点飘了 他赶紧含蓄的低头 给自己找补:“哪里哪里 大王不嫌弃就——”

最后一个好字还没说完 他眼前寒光一闪 铮的一声 他那双发愣的眼睛 就跟着脑袋一起滚到了地上。

而对面 屈云灭收回自己的长刀 已经面无表情的坐了下去 他踢开滚到脚边、还热乎乎的脑袋 拿起一旁的皮子 开始慢条斯理的给刀刃擦血。

一旁的卫兵大气都不敢出 只默默的走上前 把尸首和那个脑袋 一起拿出去了。

卫兵出去以后 这帐中就只剩他一人了 地上的血迹 还有空气里的血腥气 对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又杀了人 也不在乎这人有名气、还跟世家大族有关系 更不在乎这人死在自己的手里 他对外的名声 就更差了。

等把刀擦干净了 他才重新站起 走到那一滩血迹旁边 看着这些刺目的红色 屈云灭也没有一丁点的后悔之心 甚至他还冷笑一声 讽刺道:“沐猴而冠 蛇鼠之辈 不愧是读过书的文人。”

平阳城 晚间。

萧融这辈子弄不清楚的事实在太多了。

他弄不清自己是怎么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也弄不清屈云灭那个活爹 又怎么作死了。

他看过的历史书可没有那么详细 能把屈云灭说过的话、吃过的饭全都记录下来 明明他牢记了所有的大事记 可每一次中招 都是他根本就想不到的时候。

就比如现在 圣德六年 这是屈云灭一生当中最高光的时刻 他收复了北方 打跑了乌孙和匈奴 跟鄯善国约定了互不为敌 连他的死敌鲜卑 都成秋后的蚂蚱 蹦跶不了几天了。

他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他排第二 没人能排第一。

往后的那些悲剧和倒霉时刻一个都没发生 按理说 这时候他过得最好、气运最强 怎么还能时不时的就折腾一下呢?

萧融想不通 他想不通屈云灭为什么天天自虐 也想不通系统到底什么眼光 居然说他是最有可能改变屈云灭命运的人。

难不成就因为他以前看的历史书多?早知道他不看历史书了 多看点动画片算了!

……

萧融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 不一会儿 门开了 他的仆从 这个叫阿树的小伙子 关切的端着饭食进来:“郎主 用些饭吧 我出去打听过了 镇北王刚走没几天 咱们快些追 还是能追上的。”

萧融:“……”

还追?!

那屈云灭生存本事为零 脚力却是一等一的高手!也不知道他骑的是快马还是筋斗云 他在后面跑吐血了都追不上 屈云灭还是带着大军的 他就带了个小孩而已 再追 他怕自己直接死半道上了。

不行 不能再追了。

萧融沉着脸 痛定思痛 改变策略:“不 就留在此地 郎主我已经想通了 上赶着的不叫买卖 从今日起 我不再去追他了 我要让他来找我 不

⌅你的荣光提醒:《大王万万不可!》最新章节第 71 章 名场面免费无弹窗阅读将第一时间在写小|说更新,记住域名xiexs◎com⌅(请来写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来请我!”

反正追也追不上 都是虚弱 他不如在客栈里虚弱 他还就不信了 多了一千五百年知识的他 连个古代愣头青都忽悠不住。

…………

阿树对萧融言听计从 他是毫无异议的 而另一个车夫 结了账 也就走人了。

恰好车夫经常来往于各个大城之间 和这家店的伙计认识 伙计偷偷把车夫拽到一边 跟他打听萧融是谁。

他没什么坏心 就是好奇而已。

“这位郎君好生俊逸!可是哪个世家的公子?我送水进去 他还对我道谢 真是折煞我了!”

车夫一脸复杂的看着他 “你这小子 别忘了人不可貌相。”

伙计一愣 “怎么 莫非这位郎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车夫叹了口气 四下看看 见没有其他人 他对伙计招手 伙计赶紧凑过去 然后车夫才把憋了一路的话倒出来。

“何止!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倒是有个好颜色 可他身上的毛病 简直是数也数不清 这一 比姑娘家都娇气 擦脸重了就叫疼 车子颠簸就叫唤 动不动叹气 好像我欠了他的;二 身子骨是真弱啊 三天一昏倒 五天一咳血 这一路我都怕着 怕他死了 没人给我车钱;三 脾气大的要命 毫无君子之风 倒是很像市井泼妇;四 斤斤计较 买什么都要货比三家 一文钱也要算清楚 你说谁家公子是这个样子的;五 神神怪怪 在路上 只要他醒着 就在那里掐算 自言自语 说的话谁都听不懂 八成是病灶入脑 没得救了;六——”

伙计被他数的满眼转蚊香 不禁抓住车夫的手:“还有啊!”

车夫见伙计一脸崩溃 倒是很能理解 刚拉上萧融的时候 他也很激动 滤镜破碎的感觉 他太懂了。

想了想 他拍了拍伙计的肩膀:“其实这一路 也不是那么辛苦 毕竟萧公子是真的好看 看看他的脸 多大的毛病 我都忍了。”

伙计:“…………”

又是同一时间 镇北军的军营里 王帐之中 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过了许久 帐帘掀开 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穿着士人衣袍的男人。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缓缓摇头 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大帐之中。

帐里早就有人等了。

简峤见他回来 立刻上前询问 “高先生 如何?”

高洵之听到有人说话 神情微愣 抬起头来 看见是简峤 他这才和缓了面庞:“是简将军啊 大王说 那人向他提议认祖归宗 并给屈大将军追封 表明他一心向中原的决心 用以收买中原百姓。”

简峤:“……”

行 这人死得不冤。

对于一般的异姓王 这么做没问题 毕竟这是个胡人多次入侵中原的时代 中原人恨死胡人了 可他们的大王屈云灭 本身就是中原人和异族的混血 此人的建议就是委婉的告诉屈云灭 舍弃掉自己的另一半血统 以后只以中原人自居。

要仅仅是这样也罢了 他们大王的母族 跟着大王南征北战 忠心耿耿 杀胡人的时候 一点都不比中原人差 舍弃血统 就等于也把这群人舍弃掉。

大王是绝对不会这么干的。

……

得知里面是这样的理由 简峤松了口气 他也认为这人该杀 高洵之看他一眼 心情更加沉重。

他是文人 他跟这些大老粗不一样 他能看到大王杀了这个人以后 会招来什么样的后果。

此事一旦传出 怕是很长一段时间内 都没有士人投靠大王了。

所以 他得先下手为强。

高洵之沉声道:“大王身边的幕僚还是太少了 简将军 我刚刚同大王商议过 把你派回雁门关 回去之后 你便替大王物色可用的人才 不论出身 不论过往 只要有真才实学 咱们都要。”

简峤:“……”

是不是有点饥不择食了。

不论出身还好 不论过往 难不成对方以前干过强盗 咱们也要吗。

高洵之今年五十多岁 是屈云灭父亲的好友 多年来尽心尽力的帮助镇北军 他在镇北军中的威望极高 简峤虽然心里嘀咕 却还是好好的答应了下来。

而就在他准备出去办这件事的时候 高洵之又把他叫住 非常严肃的叮嘱他。

“虽说不论出身和过往 但大王的喜好 咱们还是需要顾忌一番。”

简峤恍然大悟 连连点头 没错 他们大王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如果招个让大王讨厌的人回来 怕是没几天 就会人头落地了。

他立刻站直 严阵以待:“高先生 请赐教。”

高洵之:“这一 大王不喜敏感的人 纵使不是凛凛男儿 也绝不能像个姑娘一般娇滴滴的;二 一定要身强体健 大王爱出征 没个好身体怎么行 况且大王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弱柳扶风、三步一咳的短命人;三 大王脾气已经不好了 请来的幕僚 自然要脾性温和 你也知道 大王吃软不吃硬 来个硬脾气的 他肯定要拔刀相见;四 大王痛恨斤斤计较、眼里只有黄白之物的人 你切记 不要招这样的人回来;五 如今清风教和佛道两教盛行 渡人者少 拿钱者多 那种张口闭口神神怪怪的 不要请;六——”

简峤:“……高先生 怎么还有啊!”

高洵之默了默 说道:“最后一条了 六 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貌丑貌平都无妨 千万不要貌美 大王格外厌恶这样的男子 你若请了这样的人回来 连咱们两个都要跟着受罚。”

简峤忍不住往王帐那边看了一眼 想到大王平日的作风 他默默点头。

等他走了以后 高洵之负手思索。

虽然条件多了些 但仔细想来 并不苛刻 多数人都是一条也沾不上的 要真有全沾的……

哈 真是无稽之谈 根本不可能有嘛。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晚上十二点日更 不更会请假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