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荒唐呢!”

夤夜 熙王府的正院依旧灯火通明 一身着绛红缂丝褙子的貌美妇人倚在引枕 眼泪簌簌扑下

“可怜那灵儿 硬生生病了一场 赶在珩儿婚前 避去了青山寺 听闻已是瘦骨嶙峋”

荀云灵与裴沐珩青梅竹马 日日来熙王府请安 熙王妃对她视若己出 心里早就拿她当儿媳 哭了一阵 想起裴沐珩痛失良配 甚是不甘 咬牙恨道

“陛下十七个皇孙 所娶者不是望门贵女便是重臣之后 独独咱们珩儿屈就一五品主事之女”她越说越气 眉峰蹙成一抹愁云 浓得化不开 “你是没瞧见今日那些个妯娌 个个幸灾乐祸 绵里藏针 我这辈子都没像今日这般窝囊!”

每每想起那徐家渊源 熙王妃心口呕得作疼 一口气喘不上来

徐家祖上本是商贾之家 后来发迹捐了个官跻身官宦 依旧为当地名流所排斥 直到徐父高中进士 徐家方才渐渐在荆州站稳脚跟 而后徐主事在太子与秦王党争中捡了个漏 被调至京城为官。

这样的出身 委实配不上熙王府门第。

坐在她身侧的熙王 深知妻儿委屈 轻声喟叹 默了片刻 他抬袖替妻子揩了泪水 半是开解半是劝诫

“旁人糊涂笑话咱们王府 你怎生也糊涂了 你当真以为陛下是酒后失言?”

熙王妃微愣 长睫犹然挂着泪珠 哑声问道 “何意?”

熙王捋了捋胡须叹道 “陛下年事已高 近来防备犹甚 他老人家定是见你我为珩儿择阁老之女 心生忌讳 遂借着酒劲给珩儿定了一门婚 名是酒后乱点鸳鸯谱 实则是敲打熙王府。”

“你呀 怨了一阵也够了 新人已进门 无论如何不能再使性子 不得再惹陛下不快。”

熙王妃嘴唇轻颤 哑口无言。

裴沐珩着实是皇帝最器重的嫡孙 只是皇帝准许裴沐珩崭露头角 却不许他脱离掌控 近来朝中风起云涌 太子与秦王斗得如火如荼 眼看龙体垂危 裴沐珩也是想借婚事 试探皇帝对熙王府的态度 如今已见分晓 却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西次间灯火缭绕 时不时传来翻书的响动 想必裴沐珩在处理公务 徐云栖却睡得踏实。

她半生颠沛流离 养成沾枕即睡的习惯 即便是兵荒马乱的一日 竟也一夜好眠。

翌日醒来 雨过天晴 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朝气。

徐云栖看了一眼陌生的房间 拂去心头的怔忡 由着银杏服侍起床 隔着珠帘 听到堂屋传来动静 愣了一瞬 连忙收拾停当 绕屏风而出 却见裴沐珩早早坐在堂屋正中等她。

修长的男子换了一身绛色常服 端坐在桌案后 在他面前摆着十多样朝食 玉蝶簇簇 色香俱全 均是徐云栖叫不出名的珍馐。

她来到裴沐珩对面坐下 抬眸看着他 轻声唤了一句三爷。

裴沐珩眉目低垂 信手摆弄面前的银箸 听得她柔软的腔调 慢腾腾抬眼看向徐云栖

他素来有择床的毛病 过去一直睡在东次间 昨夜在西次间将就一宿 睡得不算好 他尚且如此 初来乍到的姑娘 一朝来到人生地不熟的王府 想必睡得也不踏实 于是温声问道

“初到王府 可还适应?”

徐云栖眼底带着不在意的笑 “一切都好。”

裴沐珩只当她客气 便轻轻点了头。

二人并不相熟 话题就此打住。

待会要去正院敬茶 夫妻二人默不作声用膳。

听得裴沐珩昨晚的语气 生怕她纠缠 徐云栖牢记规矩 自顾自用膳 也没有去在意裴沐珩饮食习惯 裴沐珩更不可能关心徐云栖爱吃什么。

二人填饱肚子相继搁下筷箸。

徐云栖念着已为人妻 该有的礼节不可废 遂抬袖主动去替裴沐珩斟茶 裴沐珩过去一直是贴身小厮伺候 如今后院多了一位女主人 小厮不便进来 他又不爱使唤丫鬟 便只能亲自动手。

不经意间 一只玉臂伸过来 不约而同握住了错金银壶手柄。

温软柔腻的肌肤与他微凉的手背相撞 有濡湿的触感。

徐云栖所料不及 立即收回手 裴沐珩顿了一下 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 被她碰触之地仿佛起了一层疙瘩 他向来不喜人碰触 尤其是女人。

忍着心头不适 裴沐珩神色如常倒了一杯茶 只是指节分明的手指握着茶盏 半晌也没有入口。

徐云栖并不知裴沐珩的心思 等他斟完茶 连忙替自己倒了一杯 抬袖做遮去饮茶时 余光诡异地发现裴沐珩用湿巾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她碰触的地方。

徐云栖:“.”

秋光明澄澄地铺在廊下 给徐云栖的裙角镶了一层金边 熙王府轩峻瑰丽 不是一般的阔气 沿途亭台相接 翠玉华轩 自不待言 徐云栖亦步亦趋跟在裴沐珩身后往正院去 有了方才的经历 徐云栖刻意离他远了些 勉得冲撞了这位金尊玉贵的王孙。

前不久通州发生了大案 案情瞬息万变 裴沐珩心里盘算这案子背后玄机 压根没意识到小妻子在疏远自己。

大约是裴沐珩住的偏僻 这一路人迹罕至 直到越过一佳木葱茏的阁楼 便见前方华庭在望 飞檐插空 庭前秋菊锦簇 浮尘也无 一排衣着不俗的仆妇侍候 皆屏气凝神 垂首不言。

这等排场 必是熙王和熙王妃所在的锦和堂。

裴沐珩也是在这时方从凝重的思绪回过神来 见徐云栖离了自己五步远 负手立在廊下等她过来。

徐云栖慢慢从长廊里走出 清透的秋光一点点从她裙摆漫上眉梢 将她眉目衬得过于皎然 那一瞬 裴沐珩才发觉这张脸似曾相识 仿佛在哪儿见过。

徐云栖跟着裴沐珩进了锦和堂。

熙王和熙王妃端坐在明间主位 熙王身姿奇伟 神采奕奕 熙王妃则神色冷淡 自始至终不曾往徐云栖看上一眼 二人左右侍立着王府众人 徐云栖来之前母亲便交待她 熙王府有三房。

长房裴沐襄是裴沐珩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站在他身侧那位神情冷肃 端的是不苟言笑的少妇怕是其妻谢氏。二房裴沐景则是高侧妃所生的庶子 他性情寡淡 小心谨慎地瞥了一眼徐云栖便垂首不语 倒是他身旁的二少奶奶李氏好奇地打量她 在徐云栖朝她看过去时 她甚至露出一丝俏皮的笑。

熙王妃瞥见庶子媳妇的小动作 脸色顿时拉下

“行了 敬茶吧。”

裴沐珩与徐云栖一一跪下给熙王和熙王妃行礼。

熙王见儿媳妇姿容清丽 相貌不输儿子 颇为欣慰。

“男才女貌 陛下眼光果然是极好的。”

这话一落 无人搭腔。

徐云栖跪在裴沐珩身侧 也没有半分反应。

大公子裴沐襄很想替父亲解围 瞅一眼面罩寒霜的母亲 悻悻当了个耳背。

熙王尴尬地咳了一声。

除却兄弟妯娌 还有两位小姑子 敬茶礼倒也很快结束。

徐云栖出嫁前夕 王府便遣人来交待无需准备敬茶礼 大约是怕徐家寒碜 准备的贺礼上不了台面 恐丢了裴沐珩的脸 徐云栖今日的敬茶礼均是熙王妃亲自代劳。

此事王府众人心知肚明 拿着那份敬茶礼倒也无甚欢喜。

反倒是徐云栖分文未出 还得了几箱子见面礼。

在长媳谢氏看来 这是婆母在变相贴补小儿子。

二少奶奶李氏目光在徐云栖身上逡巡 暗自琢磨 这三弟妹莫不是个榆木疙瘩 婆母不叫她准备敬茶礼 她便当真空手而来 但凡激灵些 必定亲自绣些物件一同奉上 聊表心意。

偏生她是个蠢笨的。

来了这么一个弟媳 往后有好戏看了 她这样想。

熙王并不知女人家这些官司 和颜悦色看着小儿子夫妇

“时辰不早 快些入宫给你们皇祖父和皇祖母请安。”

裴沐珩作了一揖 看了徐云栖一眼 示意她跟着自己离开。

裴沐珩所住的清晖园只有两名老婆子伺候 其余均是他的心腹长随 个个嘴皮子严 无人知晓二人不曾圆房。

熙王妃目送他们一前一后跨出门槛 泪意湿了眼眶 等人走远 方克制着哭出声 “我儿命苦.”

熙王见她当着媳妇儿子们的面哭 眉头皱起 “行啦 我瞧老三媳妇温顺乖巧 是个顶好的 进了门 往后便是自家人 谁也不许慢怠她。”这话是跟几个晚辈说的 谢氏等人齐齐屈膝道是。

早有宫车在王府门口相侯 有内监在场 裴沐珩即便不想与女子同乘 也不得不将就 徐云栖倒是了然他的毛病 上车后 将自己塞在角落里 尽量不打搅裴沐珩。

夫妻一个靠左 一个挨右 当中足足可再容二三人 裴沐珩神情慵怠不知在琢磨何事 徐云栖靠在车壁假寐 谁也不瞧谁。

不过一刻钟 夫妇二人便入了宫墙 大约午时见了皇帝皇后 比起熙王府 皇宫里的帝后倒是很满意徐云栖 皇后甚至夸赞徐云栖身上有一股别于京城贵胄的空灵之美 想是给徐云栖撑腰 赏赐比过去那些皇孙媳妇要多一成。

徐云栖注意到 也就是入了宫 裴沐珩俊脸才挂上笑。

晚秋 天色暗的快 待应酬完回府 已是薄暮冥冥。

皇帝准了裴沐珩三日假 命他在府上陪着新婚妻子 裴沐珩不敢违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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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默不作声随着徐云栖回到王府 刚踏入清晖园前方的斜廊 便见陈管家匆匆上前行了个礼

“三爷 通州皇庄的年例提前送来了府上 单子搁在书房 请您过目。”

裴沐珩当年胆魄非常 挫了大兀使臣威风 危机化解后皇帝论功行赏 破例赏了裴沐珩一个庄子 这个庄子收成极好 当时裴沐珩年纪小 庄子收益都捏在熙王妃手中 裴沐珩十五岁后 方交还与他 只是裴沐珩孝顺 这些年每每得了年例 除了银两留下 其余年货均交予王妃处置 这么多年从无例外。

裴沐珩不假思索道

“按旧例办。”

陈管家正待转身 裴沐珩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亭亭玉立的新婚妻子 神色微怔。

今时不同以往 他已娶妻 无论他欢喜与否 徐云栖嫁给他已是既成事实 后宅诸务该由妻子决断。

于是他招手示意陈管家留步 负手看向徐云栖 斜廊下光影绰绰 桂枝颤颤 她纤细的身子倚在廊下 在晚风里显出几分玉柔花软来 裴沐珩正待开口 恍觉不知她姓甚名何 唤她徐氏过于生疏 直呼其名 他尚且做不到这般亲昵 权衡一番 他正式接纳徐云栖妻子的身份 淡声开口

“庄子送来的年例进了府 夫人瞧着该如何安置?”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不喜女人触碰。

将来:老婆求亲亲。

明天见 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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