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烈日当空,街边的香樟树童童如车盖,葱郁叶片在炎天的炙烤下如漂了一层绿油。

莫绾和工友李竺刚从超市出来,街上熙攘吵闹,一群人围在一起,不少人举着手机在拍。前方的小广场围得水泄不通,保安扯着嗓子维持秩序。

“好像有明星,我们去看看! 李竺拉着莫绾的手挤进人群,拿出手机就要拍。

原来是某个企业在做品牌活动,请了个明星过来撑场,明星流量不小,路人都在伸头探脑围观。

莫绾从没见过明星,好奇心也起来,朝前看去。人太多了,她没看到什么明星,反而有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闯入视线。

“强子,强子!你怎么在这里啊。 莫绾眼睛亮起,又惊又喜,拼命往前挤,朝着前方穿西装的男人挥手,“强子,是我呀,我是莫小年!

她向前挤引起了不少人的抱怨,秩序愈发维持不住。

谢峤拧眉板脸,漆黑眸面透着森冷肃杀之气,大步走来,冷声吩咐保安:“警戒线拉起来,别什么人都让往里头挤。

“周有强,是我啊,我是莫小年!

因为激动得轻微发抖的女声再次响起,谢峤眉头敛得更紧,循声看去,看到了记忆中那张脸。

人影攒动中,莫绾拼命踮脚朝他挥手。

满月似的圆脸,黑如乌珠的圆眼,比起小时候,五官长开了,机灵神韵如旧,两个眼睛像湖面折射出的太阳光,精光又水灵。

谢峤怔了神,正要朝她走去,后方挤进来个下属,对他道:“谢总,董事长让您过去呢。

“知道了。

谢峤目光还是放在莫绾身上,嘴唇动了动,最后也没说出什么,周围实在太吵了。

他匆匆抬手对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也不知道她看到了没,而后迅速和下属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莫绾被人群挤到外围,左顾右盼,看到同样被挤出来的李竺,快步走过去道:“阿竺,我好像看到周有强了。

“周有强?谁呀? 李竺从口袋掏出纸巾,擦拭汗津津的额头。

“和我一个村,住我家旁边,以前老打架的那个。 莫绾尽量和她描述,见她还是没想起来,半捂着嘴在她耳边道,“就是那个周有强啊,以前他爸死了,警察经常来找他问话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他们都说是他杀了他爸,是不是真的? 李竺有点印象了。

莫绾拉着她离开拥堵的人群,执拗地辩解:“不是杀,是正当防卫。他爸那时候喝了酒,回家一直打他和他妈,他没办法才推了他爸,他爸自己摔到门槛上,脑袋碰着了才死的。

李竺抬手扇风,对这些陈年旧事不怎么在意,事情过去太久了,都十多年了。

莫绾抿嘴,又补充了一句:“真的是正当防卫,法院就是这么说的,他没杀人。

“哦,那你看到他了?他在哪儿呢? 李竺热得耳朵都红了,随口问道。

莫绾踮脚朝前遥视,前方人挤人,什么都看不到。

她摇了摇头:“我刚叫了他,他看到我了,但没回话,不知道是不是我认错了人。

“那就算了,周有强那种混子,还是少接触为好。 李竺拉起她的手离开小广场,“走走走,这地儿不是我们这种穷小鬼待的,东西贵死了,什么都买不起。

两人去买了奶茶,沿着步行街一路走,要坐地铁回城中村。

刚到地铁口,莫绾斜挎包里的手机响起,她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李竺瞄了眼她的手机屏幕,提醒道:“陌生号码不要乱接,小心诈骗。

“哦。

手机还在响,莫绾踌躇着要不要接,屏幕上跳出一条新的信息:“是我,周有强。

“是强子,强子给我打的电话。 她把手机给李竺看。

随即喜不自禁按下接听:“喂,强子,是我,刚才那个人是不是你,我看到你了。

对方的声音冷淡低沉,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淡淡道:“我也看到你了,你现在在哪里,我们见个面。

“我在地铁口这边,我刚想找你说话的,一直叫你,你不回我,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我刚有事忙,你回刚才那个广场,我等你。

“好,我现在过去。

莫绾挂断电话,欣喜看向李竺:“阿竺,真是周有强,我想去和他见个面,就在刚才的小广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李竺仰头瞧了眼似火骄阳,又想到那个声名狼藉的周有强,道:“我就不去了,我和他又不是熟,都不是一个村的。出租屋的空调坏了,房东说下午要来修,我还得回去呢。

“那也行,你先回去,我去和他见个面。

李竺走了几步,再次转头提醒她,“你自己小心点啊,别老和周有强混,他那个人凶巴巴的。

“知道,我才不和他混,就是太久没见了,过去和他说几句话。

半小时后,莫绾折返小广场,这会儿广场上没什么人,大伙儿都挤到里面的商场看明星去了。

她刚到广场外圈的樟树底下,被人从后头拍了下肩。

回头一看,青年衣冠楚楚站在她面前,身姿修颀周正,背挺得很直,立如鹤。他天生眉骨高,眼尾稍微下垂,英俊之余又透着难以忽视的精芒,让人觉得很凶,不好接近。

“强子,你现在混得这么好啊,大夏天还穿西装,不热吗?

莫绾打量着他这一身得体的装扮,笑眼明晃晃地说。

谢峤也在端详眼前的人,她穿着阔腿破洞牛仔裤,一双黑色凉皮鞋,普普通通一件短袖,身上挎着蓝色帆布斜挎包,头发干枯毛躁,指甲颜色乱七八糟,涂得很不规整,上上下下一股小厂妹的气质。

“你怎么在这里? 谢峤声线很平,听不出情绪。

“我来打工,就在海合区那边的钱包厂子,咱们村里好几个人都在那边的厂干活呢。 她语气轻快,仿佛这是一件骄傲的事。

谢峤一直冷峻的脸,终于有所变化,眼里略过怒气和惊讶:“在钱包厂打工?你不读书了?

“我,我

莫绾被他突如其来的歹迫质问弄得不自在,手指绞着斜挎包的带子,“读书能有什么前途,我脑子笨,读也读不出什么,还不如进厂挣钱。

谢峤咬了咬后槽牙,显然被她气到了,神色更严肃:“读书没前途,你进厂就有前途了?

他算了算,自己十五岁离乡,如今六年过去了,他二十一岁了,莫绾也十九岁了。十九岁的年纪不好好读书,来钱包厂打工。

看她还挺骄傲满足的样子,谢峤气不打一处来,怒火顺着血管引燃,愈发焦躁,本就不和善的眉宇这下更冷戾。

莫绾脑袋耷拉着,紧咬嘴唇,心里也不好受。

故人时隔多年在异地相逢,老乡见老乡,她热乎乎高高兴兴来打招呼,话都没说几句,就被他一通训,胸口憋得慌,想转头就走。

京州的夏季溽暑难耐,热风油锅爆豆似的无休无止,谢峤热得难受,再看跟前的莫绾,小圆脸汗津津的,潮出一层薄粉来。

“跟我来,到里头去聊。 谢峤说道,冷眉冷目憋着气,跨步往广场右侧的酒店而去。

莫绾捏着包带,匆忙随上前去。

进入酒店大厅,谢峤目不斜视照直往前,背脊直挺挺如一杆冷枪,眉宇间带着混子出身的狠厉。

酒店员工见了他,低眉顺眼叫了声“谢总

☃喜欢看范月台写的上流假象_第 2 章 不公平,莫小年差...吗?那就记住写|小说的域名xiexs◕com☃(请来写|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便速速离开他一丈之远。

谢峤直直走到大厅尽头,转身往右侧的廊道走,回头看到莫绾落了他一大截,步子很小地跟在后头,扭扭捏捏似乎不想继续走。

“快点跟上。 他催道。

莫绾这才小跑上来,嗫喏着道:“强子,这酒店看起来好贵

“没事,我在这儿上班,跟着我进来就行。 他面无表情往前。

莫绾走到他身侧:“你在这里上班?做什么呀,服务员吗?

谢峤没回话。

“那是做保安吗? 她又紧着问。

谢峤一言不发,走到廊道侧面的一间办公室,从钱包里取出房卡刷开门,将门推开,“进去吧,里面有空调。

莫绾走了进去,空调冷气开得凉快,憋在身体里热气被冷风卷走,浑身上下顿时舒畅,连带着方才被谢峤训斥的郁闷也一块儿烟消云散。

谢峤将门反锁,走到饮水机前用一次性纸杯给她倒水,对她扬起下巴:“坐吧。

莫绾捏着斜挎包,坐到沙发上,目光清澈地环视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强子,你现在到底是干嘛的?

谢峤递给她水杯,拉过转椅坐到她面前,声线像拧紧的钢弦,掺着金属质感的冷硬:“先说你的事,进厂打工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上学,没考上?

“嗯。

莫绾不太敢看他的眼睛,自暴自弃地垂下脑袋。

谢峤唇角抽动,微不可闻叹气,良久后才出声,自作主张下决定:“既然来了,就先留在城里,也别去厂子上班了,我给你找个复读班,先复读吧。

她暗暗涨红了脸,心虚得打鼓:“我不读了,不想读书。

谢峤眼里迸出冷刀子,直勾勾盯她:“你到底是不想读,还是没钱,说清楚点。当初不是和你说了吗,没钱就问我,你上了大学我会供你,你到底什么搞的。

莫绾言辞闪烁:“我就不是读书的料。

“你高考考了多少分?

莫绾低头看指甲上斑驳的颜色,含含糊糊说:“就是没考上。

“知道你没考上,你就回答我,高考考了多少分?

谢峤总有种天生的迫慑感,略显狭长的眼睛薄情又阴险,被他眼波一触,莫绾就全盘托出了,声音闷在嗓子里,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没考上高中。

“高中都没考上? 谢峤简直要七窍冒火,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之前不是说,到县里念高中去了吗?

莫绾委屈又着急:“中考我都考了两次也没考上,你当时一直问一直问,我不好意思说,就骗了你。

谢峤捏着一个纸筒,几根手指一拧,纸筒就瘪了。

他十五岁离开的村里,到了城里后变故太多,有几年还是在国外混,完全顾不上莫绾。

期间只给她寄过几次衣服和辅导书,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后来莫绾和他说,她去城里上高中了,他还以为是真的。

气氛顿时沉闷,屋里空寂静谧。

莫绾试图缓和僵冷的气息:“我觉得出来打工挺好,可以自己赚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还可以给我姐姐转钱。

提到姐姐,莫绾眉毛都要飞起来,有个出色的姐姐成为她贫瘠的人生中唯一能拿到台面上炫耀的东西。

她碰了碰谢峤的手臂:“我都忘记和你说了,我姐姐考上中科院的研究生了,可厉害了,面试第一名呢。

她试图给自己辍学打工找个体面的理由,小圆脸笑容可掬,“我脑子笨,也念不好书,还不如出来打工供我姐读研究生,省得穷嗖嗖的,城里人都看不起她。

“你姐读研究生用得着你供啊,你爸妈不会挣钱吗。 谢峤肉眼可见的怫然不悦。

他想了片刻,才回忆起莫绾的姐姐长什么样子,“你初中就辍学,你姐就没管你?

莫绾不好意思地挠头:“管啊,我中考完我姐就回来了,带我去找复读学校,我复读两次了也没考上高中。

“我姐又给我找了个技校,我觉得技校里都是混日子的,就跑回家和爸妈干农活了。

谢峤沉默了很久,屋内再次陷入落针可闻的死静。

莫绾略视男人这一身剪裁精致的西装,又看他轮廓深刻的脸,忍不住问:“强子,你现在干啥工作呢,你这些年没回家,村里人都说你坐牢去了,我挺担心你的。

谢峤没正面回她的话,遮掩道:“给人当保镖。

“当保镖,一个月挣多少? 她有点小得意,笑出白净的虎牙,“我们厂里是计件的,我上个月工资五千六呢。

谢峤干笑了两声:“对了,你以后别叫我强子,我改名了,不叫周有强了,叫谢峤。

“为啥要改名?

“从头做人。 谢峤淡声道,从口袋取出钱包翻看着。

莫绾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从头做人?强子,你真坐牢了呀?

“没有,我就没犯过事儿。 谢峤边翻看钱包,边问,“你什么时候来城里的?

“上个月刚来,和李竺一起来的,就是我们隔壁村的李竺,你以前见过的,眼睛很大那个

谢峤没兴趣知道李竺是谁,从钱包取出一张银行卡和一沓现金塞给她:“卡里有三万块钱,密码327761,这现金五千多,你先拿着。

“给我钱干嘛?

谢峤扫视她这一身廉价的地摊货:“你刚来城里用钱的地方多,先拿着。

“我有钱,我上个月都发工资了。 莫绾推却,银行卡和现金都还给他。

谢峤径直拉开她斜挎包的拉链,银行卡和钱塞进去,“让你拿着就拿着,我这段时间有事忙,忙完了再去看你,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哦。

谢峤很忙,光是和莫绾在办公室聊的这会儿,不停有电话打过来。他让莫绾加了自己的新,存了新手机号,就要送她出去。

两人来到外面的大厅,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走来,西装挺括,身材傲岸,气质犀利。

谢峤一见到那男人,立马快步向前,低声喊道:“小叔,您来了。

谢云缙冷睇他一眼,目光又瞥到他身旁的女生,声线低沉醇厚富有磁性:“她是谁?

谢峤拉着莫绾的胳膊,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就一老朋友,刚碰上的,我这就送她走。

“和你说了多少次,别再和以前那些人牵扯,赶紧处理好。 谢云缙冷冷丢下这么一句,长腿迈开,大步离开了。

莫绾跟着谢峤离开酒店,来到外头的广场,这才好奇地问:“强子,他是你叔叔?你还有叔叔呢。

“以后再和你解释,先回去吧。

谢峤站在酒店的巨型盆栽前,看着莫绾一点点隐入往来不息的人流中,双眸暗沉,复杂的情绪在眼底翻涌。

对面商场楼下又热闹起来。

品牌活动结束了,代言明星谢桐玉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出,妆容精致,衣着华丽,享尽万千瞩目。

谢峤看过去,被谢桐玉脖子上的钻石项链折射出的光刺得眼睛疼。他盯着她看,忽而腾升出诡异的愤恨,这种愤愤不平的忌恨莫名其妙,却又见缝就钻。

他又想到了莫绾那一身廉价穷酸的地摊货。

凭什么!

凭什么同样是人,谢桐玉就能从小在谢家的庇护下锦衣玉食,长大了又能当明星,而他家莫小年却只能窝在工厂里当厂妹,这不公平。

即便知道这种嫉妒毫无意义,可谢峤就是不甘心。

和谢桐玉相比,莫小年又差在哪里,凭什么,凭什么莫小年就只能在工厂里打工呢。

还有谢云缙,整日装腔作势,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这种上流公子就该拉去给莫小年玩,让莫小年好好糟践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PS:文中无雌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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