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 该起身了。”

沈黛末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 睡得迷迷糊糊的 被声音吵到之后 转了个头继续睡。

冷山雁眉头微拧 修长分明的指节在春凳上叩了两下 声量也跟着提高:“妻主!”

那声音像一根锋利的针 瞬间刺破了沈黛末的美梦。

她蹭的一下抬起头来 仰头看着面前的冷山雁。

冷山雁已经换下喜服穿着一袭墨色衣衫 颜色纯黑如晕开的浓墨 长袖宽大如一片鸦羽似的云 光一照褶皱处都晕着暗光 就像笼罩在这个世界的极端压抑窒息的毒药浓汁 让人喘不过气 唯一的点缀便是头上那一根白玉簪子。

“妻主 该去给父亲请安敬茶了。”冷山雁说道。

新婚第二天 新女婿要给父亲敬茶是自古的规矩 沈黛末点了点头:“哦 好。”

“我为您更衣洗漱吧。”冷山雁轻轻抬手触碰到她的衣襟 宽大的黑色袖袍滑落 露出一截修长如白玉般的腕骨 极白极冷 像从黑暗中蹿出来一条吐着信子的白蛇。

“不用了 我自己来就好。”沈黛末紧攥着衣襟 倒退了一步。

女尊世界 女子唯尊 夫郎服侍妻主是天经地义 但沈黛末着实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

冷山雁看了她一眼 不再说话 只是背过了身去。

趁着时间 沈黛末赶紧脱下喜服 换好衣裳。

于此同时 门外的白茶正好敲了敲门 端着一盆清水走到她面前 恭敬道:“娘子请用水。”

“哎呀呀 小妹娶了一位郎君不够 还有一位小郎君伺候着。”门外站着的阮青鱼打趣道。

阮青鱼 沈黛末的大姐夫 是个最会经营盘算 言语又弯酸刻薄的男人 偏偏头胎就生了大胖闺女 很得父亲的欢心。

沈黛末知道他在挖苦也不恼 低头掬水洗脸 刚洗完 白茶就把一根干净的白帕子呈上 沈黛末接过下意识地说道:“谢谢。”

原本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白茶微微一怔 随即端着水盆离开。

阮青鱼还在门外看着 见沈黛末不理会他 咬紧了牙根往主屋去了。

“好了 我们走吧。”沈黛末说道。

两人一起走出房间 沈黛末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们房间之外的事物。

沈家曾经也富贵过 但沈母一死 继承了大部分财产的长女沈庆云读书读傻了 不会经营 日子越来越穷困 到如今只剩下这一套一进的四合院。

沈黛末住在西厢房 姐姐沈庆云一家子住在东厢房 地位最高的嫡父胡桂华则住在正房。

院子四角各有四块小花园 专门种花种菜 中间形成了一条十字状的小道 因为昨夜一场雪 将院子里都铺满了一层洁白。

沈黛末带着冷山雁主仆二人一起走到了主屋 屋中的主位上坐着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 眼角鱼尾纹很深 这就是她的嫡父 胡桂华。

姐姐沈庆云、姐夫阮青鱼则在他的左手边坐下。

沈黛末上头一共有一位嫡姐 一嫡一庶两个已经出嫁的哥哥 她在家中排行老四 故外人常常唤她沈四。

阮青鱼怀里还抱着一个快两岁的女娃儿 小名兰姐儿。

见沈黛末他们来请安 阮青鱼紧盯着冷山雁幽幽道:“妹夫好大的少爷脾气 才嫁进来第一天就让我们一家人都等着你。小妹也真是的 知道你娶了一位美郎君 但也别娶了夫郎忘了父亲 父亲可是一大早就在主屋里坐着等你们 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你们却让他老人家坐冷板凳。”

冷山雁面无表情 嫁来沈家之前他就已经摸清了沈家每个人的脾性。阮青鱼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 早已有了应对之法 正欲开口 谁知一人竟然挡在了他的前面。

“姐夫是说娶了郎君就忘了父亲?既然如此 大姐娶了你这么久 难道大姐也忘了父亲?”沈黛末盯着阮青鱼。

“你说什么——”

“今天是我起的迟了 不是冷、我郎君的原因 反而是他一直在催促我 让我快来给父亲请安 父亲要怪就怪我好了。”沈黛末差点嘴瓢直接称呼冷山雁的名字。

这个世界成了婚 女子一般都管丈夫叫郎君 丈夫管妻子叫妻主。

夫妻关系亲昵的就叫xx郎 xx娘。例如周檀 就叫檀郎;李芸就叫芸娘。

沈黛末跟冷山雁之间连相敬如宾都算勉强 因此只管他叫郎君。

昨晚她已经想通 现在的冷山雁是还没有经历黑化的普通女尊男子 虽然性格冷淡了些 但只要她好好对待他 他应该不会变成原著中的死变态。

当然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的高尚 更没有拯救他人的癖好。

她帮冷山雁说话 纯粹因为跟这个黑化大反派沾边的人都没有好结局 她想做个好人 这样以后就算他黑化了 也不至于报复她。

偏偏这个阮青鱼跟神经病似的 一见面对冷山雁恶意满满 她可不想反派再度黑化 所以竭力维护。

冷山雁有些意外的看着沈黛末 他名义上的妻主 明明他们连话都没有说上两句 甚至连周公之礼就没有行过 却愿意为他冒犯亲姐姐一家。

他不明白 无缘无故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父亲 您瞧瞧小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打趣她郎君两句 她就有千百句的话回刺我!”阮青鱼眼中含泪 向胡桂华诉哭。

“行了 新婿第一天上门敬茶 你这个做姐夫的也该少说两句。”胡桂华放下空茶杯 看了眼沈黛末身后的冷山雁 说道:“新婿 该敬茶了。”

听到胡桂华这样说 阮青鱼忍下心中的火气 从外面端着一托盘进来 托盘里放着一杯茶水 茶水满的几乎快要溢了出来 热腾腾的水汽与冷空气一接触瞬间化为蒸汽不断翻腾。

“茶水早就准备好了 妹夫 快给父亲敬茶吧。”阮青鱼皮笑肉不笑。

沈黛末看着那茶水直皱眉。

那茶水水蒸气强烈 一看就是刚烧开的热水 茶杯底部都是滚烫的 人的皮肤根本受不住 分明就是刁难人。

冷山雁狭长的眸子盯着沸腾的茶水 毫不犹豫的端了起来 滚烫的温度瞬间传到他的指尖 肌肤被烫地本能绷紧 但冷山雁脸上的表情却无半点变化 只是记忆瞬间拉回刚嫁入顾家的时候。

他被关在祠堂里 日日夜夜的折磨 陪葬的棺材就摆在他的旁边 如同坟墓冷冰冰的注视着他受到的各种纤密酷刑 无休止的精神凌-辱。

只是被茶水烫而已 他早已麻木。

他端着茶杯跪在胡桂华面前 高举着茶杯 过于满的滚烫茶水因为这个动作而溢了一些出来 将他的指尖烫的绯红 他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女婿给父亲敬茶。”

胡桂华坐在冷山雁面前 看着他被烫得通红的手指 微微带笑却不接过茶杯。

沈黛末心里那叫一个急 笑屁啊你 快喝茶!

“我们沈家不像其他人家规矩多”胡桂华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什么 故意慢悠悠的说话。

沈黛末好歹也是看过许多小说的人 恶毒婆婆用滚烫的茶水给新媳妇立规矩 多老套的桥段 你也敢演?

胡桂华还在说:“但你既然入了沈家的门 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妻主”

说说说 再说下去 冷山雁就要变成熟雁子了!

她一把从冷山雁的手里夺过茶杯 我靠 好烫好烫!

沈黛末才端了一下就烫的受不了了 再看看冷山雁的手 从手指到指腹部分都红的揪心。

“沈黛末 你这是做什么?”胡桂华看着她 有些生气道。

沈黛末被烫的有点端不住茶杯 正好看见胡桂华手边空着的茶杯 立马把它拿过来 将茶杯的水倒过去 又倒回来 这样来来回回给茶水降温。

“父亲 我看这茶水太烫了 我给你降降温。”

“胡闹!”胡桂华一拍桌案。

沈黛末对着滚烫的茶水吹了吹 随即扬起无比孝顺的笑容:“父亲 我是在担心你啊 这么烫的茶水 你喝了喉咙会被烫起泡的。”

“你——”胡桂华气得眼珠子直瞪。

“郎君 茶水不烫了 快给父亲敬茶吧。”沈黛末觉得温度降得差不多了 才将茶杯重新递给冷山雁。

冷山雁清疏的眸子在沈黛末身上凝了片刻 接过茶杯 跪在胡桂华面前 将茶杯高高举起 说道:“新婿给父亲敬茶。”

胡桂华的脸色黑得更锅底似得 不情不愿地接过了茶水 一饮而尽 砰地一下重重放在桌上。

“我们沈家虽然比不上你娘家 但你既然嫁了进来 就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 别把你在举人府里养成的少爷脾性带到我沈家来.”胡桂华带着怒气瞥了眼一旁的沈黛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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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补充道:“娶夫娶的就是一个贤字 皮囊都是最下等 切莫学狐媚子手段 引得妻主忤逆尊长。”

“是。”冷山雁低眉应道。

沈黛末淡眉微微一挑?什么意思 胡桂华以为刚才她帮冷山雁 是被他的美貌迷惑了?

她偷偷看了眼冷山雁 侧颜冷绝 比起柔媚的男儿家多了几分勾人的诡艳危险 倒确实有这个资本。

“黛末。”胡桂华看着她。

“是 父亲。”

“你既然已经娶了夫郎 就应该长大了 虽然你不像你姐姐 既稳重又会读书认字 但好歹四肢健全 该学着养家室 别再去赌坊了。”胡桂华看似苦口婆心的劝 但提起自己的亲女儿沈庆云时 语气无比骄傲 对沈黛末也透着轻蔑。

沈黛末点点头:“父亲说得对。实不相瞒 从昨日夫郎过门后 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 以后决不再赌。”

胡桂华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样才对 吃饭吧。”

胡桂华一开口 阮青鱼就起身出门去厨房端碗拿筷子 作为新婿的冷山雁自然也要跟着帮忙才行 白茶则紧紧跟在冷山雁后面。

不一会儿碗筷就摆好了 因为是早饭所以比较简单清淡 不过是米粥酱菜。

吃完饭后 胡桂华开口道:“黛末 昨儿你朋友文娘子来找你 你今儿去看看吧。”

“.是。”沈黛末犹豫了一下 说道。

文娘子大名费文 是书坊家的女儿 也是‘沈黛末’的狐朋狗友之一 勾栏赌坊的常客。

从沈黛末继承的记忆中得知 ‘沈黛末’小时候跟费文并不认识 加上沈母喜爱她 也让她跟着长姐嫡长姐沈庆云一起念书识字 将来姐妹俩个才好互相帮衬。

后来有一天 胡氏邀请了费家郎君带着费文来沈家玩 跟着就渐渐染上了赌钱的毛病 也不爱学习了 导致沈母对其十分失望。

费文是街坊邻里出了名的烂人 沈黛末前脚才说要戒赌 胡氏脸上欣慰不过十分钟 就立刻把她往费文身上推 可见其用心。

沈黛末揉了揉太阳穴 有些头疼。

“去吧 新婿去送送你妻主。”胡桂华催促道。

冷山雁自然要听他的话 跟着送沈黛末出门。

沈家的小院并不大 走不了几步就到了大门口。

沈黛末站在门槛外 冷山雁端立在门槛内 安静地看着她 活像个冰雕似得美人。

古色古香的宅院里 透过大门可以看见黑沉沉的屋子 隆冬的寒月连天都是灰蒙蒙的 他一袭墨黑的衣衫 容色和眸光都带着霜雪般的冷意 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彻骨的寒。

明明这时的冷山雁还不是书中的大反派 但仿佛感受到了原著中大反派身上流露出的绝情到毛骨悚然的意味。

沈黛末看着心里毛毛的 连忙走了。

冷山雁带着陪嫁白茶才刚走到西厢房边上 就听到正屋里传来阮青鱼的笑声。

“父亲 您听见沈四说什么了吗?戒赌?她哪次不是输光了钱财后 信誓旦旦戒赌 但没两天又跑进了赌坊 鬼才信她能戒赌。”

白茶小声嘀咕道:“真的假的?”

“阮青鱼言语刻薄 可这话却没错 赌徒的话怎么能信 如果她们能说到做到 就不会有那么多卖女卖儿的惨剧了。”冷山雁冷笑。

如果她真的能改 上辈子也不会30多岁还一贫如洗。

“果然赌鬼的话都不可信 刚才我看她给您解围 还以为她是个好人呢 天下的女人都是一个德行。”白茶低下头 看到冷山雁烫红的手指:“公子 我出去给您买点烫伤药吧 您的手太红了。”

冷山雁抬起手 看着被烫的绯红的手指 轻轻一碰 就传来锥心之痛。

“不用。”他冷冷道 直接来到院子里的紫薇树旁边。

紫薇树树枝上堆满了昨夜的落雪 冷山雁直接抓了一把。

“公子 您这是做什么?”白茶吓得叫了出来。

冷山雁将寒雪紧紧攥在手心里 锥心的灼热与极致的寒冷碰撞在一起 最洁白轻柔的雪仿佛成了碎刀片子 割得人皮开肉绽 痛彻心扉 这痛可以让他警醒 时刻记着上辈子和这辈子的痛与恨。

他抬起头 望着隆冬阴霾压抑的天空 嘴角扯出自虐般畅快又阴郁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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